受害者为什么会对施虐者产生强烈的“创伤联结”(Trauma Bond)?这与健康的依恋有何根本不同?
没问题,这个问题问得特别好,因为它触及了很多深陷虐待关系中人的核心困惑:“我明明这么痛苦,为什么就是离不开?”
下面我试着用大白话来解释一下这件事。
你好,朋友。看到你问这个问题,我猜你或者你身边的人可能正被它困扰。首先,请你理解,会对施虐者产生“创伤联结”,这绝对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因为你“傻”或“软弱”。这是一种非常复杂、但又很常见的心理反应。
咱们一点点拆开来看。
为什么会“上瘾”一样地离不开那个伤害你的人?—— 这就是“创伤联结”
你可以把“创伤联结”想象成一种情感上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它不是爱,而是一种基于恐惧、兴奋和依赖的强烈纽带。形成它的“配方”主要有下面几个:
1.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循环模式(间歇性强化)
这是最核心的一点。施虐者很少是 一直 坏的。如果他天天对你大吼大叫,你可能早就跑了。他的模式通常是这样的:
紧张积累 → 虐待爆发 → 道歉和好(蜜月期) → 平静 → 再次紧张积累...
这个循环中最要命的就是那个“蜜月期”。在他对你施加了巨大的痛苦、让你感到绝望之后,他会突然变得无比温柔、懊悔,会给你买礼物、说尽甜言蜜语,发誓再也不会了。
这种从地狱到天堂的巨大反差,会给你带来强烈的“解脱感”和“欣快感”。你的大脑会分泌大量的多巴胺(就是让你感觉快乐的化学物质)。这种感觉,比平平淡淡的幸福要刺激得多。
一个很形象的比喻:玩老虎机。 你一次次地投币(付出、讨好),大多数时候什么都得不到(被忽视、被虐待),但偶尔,你会中一次大奖(得到他的温柔和爱意)。正是这种“不确定”的奖励,让你一次次地把硬币投进去,期待下一次中奖。你不是爱上了输钱,你是对“中奖”的可能性上了瘾。
在关系里,你不是爱上了被虐待,你是对那个偶尔出现的“好人”和他带来的“甜蜜”上了瘾。
2. 希望和“沉没成本”
你总会记得他一开始对你有多好,或者在“蜜月期”里有多温柔。你心里会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他不是一直都这么坏的,他只是...压力太大了/童年不幸/心情不好。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包容一点,那个‘好’的他就会回来的。”
这种希望,是让你坚持下去的燃料。同时,你已经在这段关系里投入了太多时间、情感、甚至金钱(这就是“沉-没成本”),放弃就等于承认自己“输了”,承认过去的付出都白费了,这太难了。
3. 孤立无援
施虐者通常会有意无意地让你疏远你的家人和朋友。他们可能会说:“你的朋友带坏了你”、“你的家人根本不理解我们”,久而久之,你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当你被孤立时,他就是你唯一的“信息来源”和“情感支柱”。你的喜怒哀乐完全由他掌控,离开他就等于跳入一个未知的、无依无靠的世界,这种恐惧会让你宁愿待在熟悉的痛苦里。
4. 自尊心被摧毁
长期的打压、贬低、煤气灯效应(Gaslighting,就是让你怀疑自己的记忆和理智),会让你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值得被爱。“除了他,不会有人要我了”,这种想法会像枷锁一样困住你。
“创伤联结”和“健康的依恋”,到底哪里不一样?
这个区别非常根本,就像毒品和米饭的区别一样。虽然都能暂时“填饱肚子”,但一个会摧毁你,一个会滋养你。
特征 | 创伤联结 | 健康的依恋 |
---|---|---|
基础 | 恐惧、不确定、权力不平等 | 安全、信任、平等 |
感觉 | 像坐过山车,极度刺激和极度痛苦交织。你大部分时间都感到焦虑、紧张、害怕,像在走钢丝。 | 像待在安全的港湾,温暖、平静、踏实。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人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 |
能量来源 | 关系中的“好时光”大多发生在冲突和痛苦之后。你需要先经历暴风雨,才能看到虚假的彩虹。 | 快乐和亲密感来自于日常的、持续的积极互动。比如一次愉快的交谈、一个拥抱、共同完成一件事。 |
个人成长 | 你的世界会变小。为了维持关系,你放弃了自己的爱好、朋友,甚至改变性格,逐渐失去自我。 | 你的世界会变大。对方会鼓励你成为更好的自己,支持你的事业和梦想,你们是共同成长的伙伴。 |
离开时的感受 | 想到离开,会感到强烈的恐慌和“戒断反应”,仿佛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即使这个依靠常常伤害你。 | 想到可能的分开,会感到悲伤和失落,但你知道自己依然是一个完整、有价值的人,可以独立生活。 |
核心差异 | 你爱的是那个**“可能性”**——那个只在蜜月期出现的、理想化的他。 | 你爱的是那个**“真实的人”**——包括他的优点和可以接受的缺点。 |
简单总结一下:
- 创伤联结,是基于“痛苦-解脱”循环的成瘾模式。它让你在混乱和恐惧中寻找偶尔的安慰,让你觉得自己离不开那个痛苦的来源。它的底色是焦虑。
- 健康的依恋,是基于相互尊重和信任的滋养模式。它让你在稳定和安全感中成长,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它的底色是安心。
走出创伤联结是一条艰难但充满希望的路。第一步,就是像你现在这样,去理解它到底是什么,并认识到——那不是爱。
你值得被温柔、持续地爱着,而不是在痛苦的过山车里消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