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我试着聊聊我的看法。
说白了,第一性原理就是让你像剥洋葱一样,把一个问题层层剥开,直到找到最核心、最本质的那个“内核”,这个内核是不需要再被证明的“公理”或事实。然后,你再从这个内核出发,一步步往上重新搭建你的逻辑和解决方案。这方法在物理、工程领域特别好用,比如马斯克造火箭,他不去想“火箭一直都很贵”,而是去问“造一枚火箭最基础的材料是什么?这些材料在市场上多少钱?” 从最基础的成本开始算,他就发现火箭的成本有巨大的压缩空间。
那么,这套方法在社会科学里好用吗?答案是:有用,但要非常小心,因为它有巨大的局限性。
为什么有用?
因为它是一个超级强大的“思想锤子”,专门用来砸碎那些“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或者“别人都这么干”的思维定式。
在社会科学领域,充满了各种约定俗成的规则、传统和想当然的观念。比如:
- “教育就必须是现在这个样子,要有学校、班级、固定的上下课时间。”
- “公司的管理就得是金字塔结构,层层汇报。”
- “想要经济发展,就必须先污染后治理。”
如果你用第一性原理去拷问这些问题,就可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是知识和技能的传递与习得。那最有效的方式是什么?一定要把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关在屋子里听一个人讲吗?有没有可能是一对一的导师制?或者是基于项目的学习?你看,这么一问,很多创新的教育模式就出来了。
- 管理的本质是什么?是协调资源、高效地达成组织目标。金字塔结构是唯一的方式吗?它在信息传递和决策效率上是不是最优的?有没有可能是更扁平、更网状的协作模式?
所以,第一性原理在社会科学里的最大价值,是提供一个批判性的视角,让你去挑战现状,发现创新的可能性。 它能帮你摆脱“路径依赖”,不被历史和传统绑架。
那局限性又在哪?
关键在于,社会科学的“第一性”和自然科学的“第一性”完全不是一回事。
物理学的“第一性”是光速、是万有引力常数,这些是宇宙间颠扑不破的真理,无论你在哪,无论你是谁,它们都一样。
但社会科学研究的是“人”和“由人组成的社会”。这里的“第一性”是什么呢?是“人性”吗?可人性本身就复杂得像一团毛线球。人是理性的也是感性的,是自私的也是利他的,是追求安稳的也是热爱冒险的。你很难找到一个像“F=ma”那样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人性公理”。
你以为的“第一性原理”,可能只是你这个时代、你这个文化背景下的一个“阶段性共识”而已。
- 比如,在古典经济学里,“理性经济人”假设(人总是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曾经被认为是第一性原理。但后来的行为经济学发现,人有大量的非理性行为,这个“公理”就站不住脚了。
- 再比如,“婚姻的本质是财产和后代的契约”,这在某个历史阶段可能是对的。但现在很多人会说,它的本质是爱与陪伴。哪个才是“第一性”?
所以,在社会科学里,你很难找到那个坚实无比的“地基”。你从一个你认为是“本质”的东西出发,搭建起一套宏伟的理论大厦,但很可能你的地基本身就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完全依赖第一性原理去设计一个社会制度,风险极高,因为你忽略了人与社会的复杂性、模糊性和演化性。
总结一下我的看法:
你可以把第一性原理当成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用它来剖析社会问题,拆解掉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假设,这能帮你看得更清楚,激发新的想法。
但你不能把它当成一张“建筑蓝图”,以为可以从一个所谓的“人性公理”出发,完美地设计出整个社会大厦。社会系统更像一个不断演化的生态花园,而不是一栋可以精确建造的摩天大楼。你可以在花园里修剪、嫁接、引入新的物种(用第一性原理去创新),但想从零开始设计整个生态系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社会科学里,第一性原理是个优秀的“提问者”,但不是一个完美的“回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