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芒格论“激励引起的偏见”及其对公司决策的危害

查理·芒格将“激励引起的偏见”（Incentive-Caused Bias）视为人类认知中最强大、最需要警惕的偏见之一。他认为，激励机制不仅是影响行为的因素，更是一种能够扭曲认知、颠覆道德、并最终导致公司做出灾难性决策的“超级力量”。

芒格有一句名言精准地概括了其核心思想：“给我看激励，我就会给你看结果。”（Show me the incentive and I will show you the outcome.）

他从以下几个层面阐述了这种偏见对公司决策的巨大危害：

芒格认为，激励引起的偏见最阴险之处在于它能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改变人们的看法和信念。当一个人因为某种行为而获得丰厚回报时，他的大脑会自动将该行为合理化，甚至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这种行为是正确、明智且符合逻辑的。

“铁锤人倾向”的加剧：芒格常说“在手里拿着铁锤的人看来，世界就像一颗钉子。”激励机制就是那把最强大的“铁锤”。如果一个顾问的收入完全依赖于他推荐的金融产品销量，那么在他眼中，所有客户的问题似乎都可以通过购买这些产品来解决。他不是在有意识地欺骗，而是他的认知已经被激励机制塑造，真诚地相信自己提供的方案是最佳选择。
对事实的视而不见：当事实与个人利益（激励）相冲突时，人们会下意识地忽略、曲解甚至否认事实。公司的管理层如果其奖金与短期股价挂钩，他们就可能对预示着长期风险的负面数据视而不见，转而粉饰太平，做出有利于短期股价但损害公司未来的决策。

这是激励引起的偏见最具破坏性的危害之一。当公司的激励系统奖励错误的行为时，它会系统性地败坏公司的道德风气和企业文化。

“我吃谁的饭，就唱谁的歌”：芒格引用这句德国谚语来说明，人们的行为和立场会不可避免地偏向于给他们提供利益的一方。在公司里，如果销售人员的佣金只与销售额挂钩，而与利润率或客户满意度无关，那么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如过度折扣、夸大宣传、销售不适合的产品）来达成交易。这种行为一旦被激励系统所鼓励，就会成为常态，诚实和正直反而会被视为“愚蠢”。
从个别到系统性的腐败：一个糟糕的激励机制会像病毒一样扩散。例如，富国银行（Wells Fargo）的交叉销售丑闻，银行给一线员工设定了极不切实际的销售指标，并与他们的工作和奖金直接挂钩。这种巨大的压力和激励，最终导致员工大规模伪造客户账户。这并非几名员工的道德败坏，而是激励系统本身催生出的系统性作恶。

公司的目标是实现长期、可持续的价值增长。然而，错误的激励机制往往会引导管理者和员工追求短期利益，从而造成严重的资源错配。

牺牲长期利益：如果CEO的巨额奖金取决于当年的盈利（EPS），他可能会削减研发、品牌建设、员工培训等对公司未来至关重要的长期投资，以美化当期财报。这种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
鼓励高风险的并购：投资银行家按交易规模收取费用，这激励他们去促成尽可能大的并购案，而不管这笔交易是否真的能为客户公司创造价值。许多失败的巨额并购案背后，都有激励引起的偏见的影子。

当整个行业都采用类似的、有缺陷的激励机制时，其危害会从单个公司扩大到整个经济系统。

2008年金融危机：芒格认为，这场危机是“激励引起的偏见”的完美教科书案例。抵押贷款经纪人按贷款数量获得报酬，而不管贷款质量如何，这激励他们向不具备还款能力的人放贷（次级贷款）。评级机构按其评级的金融产品数量收费，这激励他们给予高风险产品AAA的评级。整个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都被错误的激励所驱动，最终酿成了全球性的金融灾难。

为了对抗这种偏见，芒格提出了几点建议：

精心设计激励机制：确保激励机制与公司真正想要的结果（如长期利润、客户满意度、产品质量）完全对齐，而不仅仅是某个简单的代理指标（如销售额、股价）。
建立制衡系统：永远不要让一个系统完全由受益于该系统的人来设计和运行。需要有独立的审计、风控和监督部门来制衡。
运用“逆向思维”：在设计一个系统时，先反过来想：“如果我们想彻底毁掉这家公司，我们应该如何设计激励机制？”通过识别和避免这些最坏的情况，可以设计出更稳健的系统。
强调文化和信任：一个强大的、基于信任和诚信的企业文化，可以作为抵御不良激励的最后一道防线。

总结来说，在芒格看来，“激励引起的偏见”远非一个简单的心理学概念，它是驱动商业世界成败的根本力量。任何一个公司的管理者如果低估或忽视了激励的力量，就等于在驾驶一架没有仪表盘的飞机，最终必然会因为做出被利益扭曲的决策而导致灾难性的后果。